镜头给了陈旦旦穿着黑色的大腿一个特写后，导演示意她用手勾着一缕头发，娇羞地对着电话说，“雷总，要不要我去陪你。”

  这是竖屏短剧《都是绩效惹的祸》（下称《绩效》）剧组正在拍摄的一个镜头。而这个镜头，也被剧组认为是该剧重要的“充值点”。在这部剧中，陈旦旦饰演的“米小暑”被设定为一个身材、想通过姿色上位的角色。为了展示身材曲线，她被要求穿上黑丝和亮片外套，在天寒地冻的室外冻得直哆嗦。

  监制贺北辰对演员的演技还算满意。他说，“短剧演员就是放得开、没有包袱，有戏直接上。”在确定陈旦旦演“米小暑”之前，这一个角色还有一位竞争者，但因拒演以上桥段而落败。

  能否放下身段，是短剧演员要过的心理关。而高强度的拍摄，则考验着短剧演员的体能和耐力。

  《绩效》开机6天来，陈旦旦常常从早上6点拍到次日凌晨1点。自从去年5月开始接拍短剧，陈旦旦到现在已经拍了20部。她拍过的强度最大的一部剧，曾经连拍7天，每天只睡两小时左右。

  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，仍有无数的陈旦旦们心甘情愿投身其中。原因无它，对于身处影视圈层底端的无名演员来说，短剧带来的不仅是拍戏机会，更是身价飞升的可能。“原本‘一拉一火车’的群演，如今在短剧中可能变身男一号或女一号。一旦成为顶流，身价也由单日最高片酬1000元涨到2-3万。”一名选角导演和记者说。

  短剧风口之下，对于挣扎于影视行业底层的演员们而言，是否意味着“命运的轮盘正在转动”、等级森严的圈层秩序将被打破，又有多少人能够在短剧浪潮中浮出水面、站上C位、成为顶流……短剧正疯狂，这些逐梦演艺圈的人们，又将随着浪潮的涌动被卷向何处？忙着抢抓风口和机会的他们，没有去想，也来不及想。

  在横店四处递简历的第4天，李谷川收到了《绩效》剧组的邀请。试戏后，首次接拍短剧的李谷川有点疑惑，“试戏过程只是念白，前后不过一小时，短剧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？”

  李谷川眼里的“草率”，可能源自短剧江湖的“草莽”。这些投入仅30-50万的的短剧，请不动高价的明星、顶流，主演的机会便落到了腰部及以下的演员身上。当然，相应的要求也可以“打折”，比如演技。

  而随着短剧的火爆，这样的机会短期内集中喷涌：在横店“演员工会”的小程序上，近8成剧组通告由短剧剧组发布，剧组散落于横店、杭州、北京等全国各地。

  39岁的李谷川曾是名销售，为了演艺梦，两年前辞职到北京电影学院和开放大学学习表演。今年，他决定休学到行业中实践。此前，他曾出演过校园话剧，也在正剧中做过特约演员。这此前并无多大竞争力的演艺经历，因为短剧的爆发，成了横店的抢手货。

  “短剧给了很多横店演员‘活路’，至少不会没戏拍。”制片人李艺珠和记者说，短剧爆火后，横店原有的壁垒被打破。九派财经了解到，短剧的主角，不少是正剧中的群演和特约，形象接近高管、霸总和富豪类型的大龄演员，更是短剧剧组选角的热门。

  除了拍戏机会，更诱人的是搏得爆款后身价飙涨的可能。短剧《被偷走的人生》的监制欧俊余告诉记者，短剧演员的报价每个月会上涨20%以上。上个月报价4000元的演员，这个月就涨到5000元。而手握爆款的演员单日片酬在5000元以上，是他们以前片酬的10倍。

  “出爆款、混熟脸、身价上涨，这就是短剧演员走红的路径。”《绩效》剧组的女主演陈旦旦从5月份开始接触短剧，在半年内已经参演了超过20部，期间片酬的涨幅在150%-300%。

  更重要的是，成为爆款演员后，在剧组面前就更有话语权，片酬、档期都可以谈。行业传言，档期已经排到5月的短剧头部演员孙樾、徐艺线万元，还能参与分账。参与《完蛋！》制作的王星辰，片酬也由原来的单日千元，涨到了单日2-3万元。

  为了暴增的片酬、爆红的机会，短剧演员们不得不接受4点开工、零点收工、持续工作7天的“407”连轴转模式。这种状态，对于年轻的陈旦旦们来说，尚能拼一拼。但对于不少年纪稍大的演员来说，有适应难度。

  接近60岁的“老戏骨”颜景瑶曾出演过电视剧《知否》中的曹姨母一角，也在电影《小时代》中扮演女主角顾里的母亲。应朋友之邀，她接下短剧《被偷走的人生》男主角母亲的角色。连续五天保持20个小时的工作强度，对她来说是不小的压力，也是她从业数十年都少见的工作强度。

  李谷川参与短剧拍摄的第二天，现场发生的很多事情都颠覆了他的认知。比如台词，他接受过的训练是“说台词需要冲动，必要的时候才说”，但短剧却需要演员短时间之内用密集的台词来推动剧情、调动情绪。

  短剧的表达，镜头语言、演员着装、表演风格、角色设定等都需要刻板化和脸谱化，好让观众迅速看到人物特点。简单且不断反转的剧情、擦边、暴力，则是每集短剧的重心，也是吸引观众持续充值看下去的“钩子”，即行业所称的“充值点”。

  逆袭后歪嘴笑、愤怒必扇耳光、嘲笑就翻白眼、霸总都会壁咚和公主抱、“小白花”委屈必然秒落泪……这些短剧表演套路被复制到大量短剧中，且被短剧演员普遍的应用。而这些套路，都是为了迎合观众的“爽感”。

  选角导演于志强曾为正剧筛选过演员，跨入短剧行业后他意识到，对演员的表演要求上，短剧和长剧天差地别。长剧节奏慢，需要演员有充沛且富有层次的情感表达；而短剧节奏快，需要直接甚至“炸裂”的表达，要求演员从始至终保持在情绪高点，做出夸张的反应。他认为，竖屏短剧并不是特别需要演员有太多技术上的含金量，“只要会抖包袱，能演出表情，就成了。”

  在于志强的观察中，演短剧时间长了，演员会习惯浮夸的表达，表演风格固化，“拔不出来”。而残酷的是，长剧和竖屏市场85%的演员是不流通的，长剧演员尚还能“降维”到短剧，但长剧极少用短剧演员。“上层的演员可以下沉，但底层的演员却难以跨越。”于志强说。

  “认真拍好一部短剧对演员很有挑战性。短剧的直给并不是什么都给，相反它要求演员在极短时间里灌入更多详细的内容。”参与拍摄的第三天，李谷川尚试图缩短酝酿“说词冲动”的时长。

  名利更易得到，对于在短剧赛道逐梦演艺圈的演员们来说，既上头更上瘾。但风口还能持续多久，机会的脚步又能停留多久呢？

  尝到过风口红利的陈旦旦明显的感受是，短剧市场越来越卷，“草莽”时代或即将告别。她和记者说，如今的短剧市场，更专业的团队、更大的投入、更知名的演员正在纷纷涌入。去年11月，导演王晶宣布入局短剧市场，影星“石榴姐”苑琼丹客串；万达影业与王一博经纪公司乐华宣布将合作短剧《青莲劫》，新锐导演赵思莹将执导……

  随着头部导演、演员及制作团队入场，留给这帮“腰部演员”赚钱的窗口期越来越短，红利也慢慢变得少。但很显然，大多被爆款所迷惑的演员们，似乎并未意识到危机的到来。

  霸总、赘婿、女总裁……短剧最擅长的就是给观众造梦。而这些演绎短剧的演员们，又何尝不是在给自己的造梦。短剧中的“爽感”，不仅传递给了观众，也被演员自己所吸收，直到成为一个挣不脱的漩涡。

  对于那些演过爆款短剧的演员来说，他们已逐渐从“幻梦”回归现实。趁短剧的热浪还未退去，一些短剧演员意识到，目前除了赚钱，更重要的还在于赚知名度。短剧演员樊曦月和记者说，短剧演员和网络主播相似，都是需要靠流量来积累名气。而积累名气的目的，则是以短剧为跳板，冲进中长剧、大屏幕的圈层。“没有人觉得自身会一直演短剧，谁不想出现在大屏幕呢？”陈旦旦说。